2015年5月5日 星期二

最後一個任務 張容兒

台積電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/最後一個任務
張容兒 / 浙江省溫州二中三年級,已申請進入台灣大學歷史系


這篇作品呈現了這個年紀生活的精神面貌,道出真實世界與網咖世界之間的微妙互動。——朱天心

此篇文字很好,作者完整交代主角在現實與虛幻世界中所肩負的任務,結尾也能確實呼應主題,無論是創意或寫作技巧皆有可觀之處。——林黛嫚

作者能夠面對自我的挫折和創傷,不自憐自溺,具有小說創作者必備的處理問題的能力。——林俊穎


我走在雨後濕滑的青石板路面上,手中提著一把濕淋淋的劍。長安城的空氣聞起來有些微的腥澀,猛然竄入鼻腔便會引來一陣戰慄的氣喘。心臟在胸口間蠢蠢欲動,吶喊、叫囂,混雜著過路人匆匆的腳步聲,擺攤商販的吆喝攬客,和我精準前進的每一個步伐。

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刻。

拐過寺廟旁的小巷,頭戴玉蘭花簪的柳姑娘還站在昨天的地方。她擺了擺長長的袖子,似是對我招了招手。昨日我幫她送了封情書給城中酒樓的趙公子,從她手中拿到了謝禮——一碗滿滿的佛跳牆。一飲而盡,便感覺全身血液都澎湃了起來。或許等這項任務做完,我可以再回頭找找她,看看幾兩銀子能不能再換一碗佛跳牆。不過此時此刻,我頭也不回。

好像又有幾滴水珠落在了我的臉上,清清甜甜的,在我的唇邊被融化。我抬了抬眼,在熙熙攘攘像棉花糖般聚集又鬆散的人群中尋找我的目標,直到我對上那雙有些狼狽又驚恐的眼睛。那雙眼睛開始奔跑,在我的視線裡變得朦朧,風從我的耳邊呼嘯而過。

近一點,再近一點。劍劈開了我的視線,劈開了飄落的雨絲,也劈開了他的身體。他的血肉在青石板路面上崩落,一擊致命。旁邊的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,有人的目光漫不經心,卻又時不時懷著探究地落在我身上,有些一瞧便弱不禁風的人戰戰兢兢地湊上來。

加個好友吧。他們說。這些字句像雨絲一樣飛來。

我擺出高傲的模樣,就像我曾無數次重複看過的那樣,轉身大步離開。我是第一個擒下馬賊的人,而且一擊致命。那樣的快感從背後無數雙肆無忌憚的目光中投射,浸入我的骨髓,順著每一條神經向上,牽動我的嘴角微微彎起,帶著僵硬的弧度。

他們,還有她們,曾說我永遠都不會品嘗這樣的滋味。

我突然很想跑到長安的城樓上大喊,用盡肺中的每一絲空氣。如果我喊到聲嘶力竭的話,他們即使隔得再遠,也一定能聽見的吧。我穿上高速度的鞋子,邁開步伐往前飛奔,視線卻突然一片漆黑。

沒有一點殘影留存,放大了幾百倍的天和地以次方的速度縮小,將我完整吞沒成一粒小小的黑點,浸泡在1024x768的方格之中。我茫然地四處張望,熟悉的長安城斑駁的城牆,川流的人群,遠處縹緲傳來的刀劍相交聲與雨聲,全都消失不見。只有一個龐大的怪物在噗噗地吹動我的髮絲,我忍住想上前消滅它的衝動,要先探探它的虛實。

電風扇,這樣陌生古怪的名詞突然似曾相識地竄入我的腦海。

正前方,一個黝黑的方塊臉與我面面相覷,沒有眼耳口鼻。四周一群面容麻木的陌生人排排坐著,他們的手指不停歇地跳動。沒有人往我這裡看一眼,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剛剛殺了全城的第一隻馬賊。血跡一定已經被雨水沖刷得一乾二淨了,可是我的劍應該還隱隱帶著懾人的殺氣。我的劍……我的劍呢?我習慣性地伸手往腰間,卻只摸到了空蕩蕩的布料。不是長袍馬褂,是光溜溜的短衣短褲,上面的圖案已經有經年累月磨平的痕跡。

怎麼沒有了呢?我用力拍拍面前漆黑的方塊怪物,它剛剛吞沒了我的天和地。我還沒跑到城樓上用喇叭大喊,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。打敗馬賊是連環任務的倒數第二環,我已經不眠不休地為這個任務奮鬥二十四個小時了。我摸摸口袋,滿滿一包裹的銀兩只剩下幾枚硬幣,摸起來冰冰涼涼的。

我茫茫然地站起身,穿過走廊,越過排排坐著的人群,從不同的世界中路過。我的手臂幾乎可以擦到他們的衣襟,卻覺得彼此隔著難以估量的距離。我走到櫃檯前,裡面有個瘦小的身影探出頭,黑框眼鏡覆蓋住了她的半張臉。我突然覺得她的某個輪廓和長安城文墨坊裡的薛老闆很相似,這種熟悉感讓我的呼吸開始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。

「我……」我試著張開嘴,卻覺得喉嚨中有一把乾裂的火在燃燒,微弱的聲音像其中飛濺的劈哩啪啦的火星。

「同學,要續時?」她好像沒覺得我有什麼不對。她的嘴唇緩緩蠕動著,說出來的話振動我的耳膜,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懂。我只是想問問她,長安城去了哪裡?她知不知道我剛殺了一隻馬賊,又或者,這裡有沒有一碗佛跳牆?

她沒有等到我的回答,便又自顧自地低下頭去。我有些恍惚,便順著雙腳的引領,就像自動尋徑一樣,大跨步邁出門去。



外面同樣下著點微雨,沖刷著路面上的泥濘。我猜這個世界的某一個關節,一定和長安城相連。這片雨是相通的,在我們觸碰不到的天空的彼端。或許,我是被傳送,或者說是召喚到了此地,為了完成連環任務的最後一環。這當然沒這麼容易,我要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裡尋尋覓覓。

這裡的街道特別寬,人潮都分布在街道的兩側。路的中央,是一台台車輛橫衝直撞。在它們的縫隙間,有數不清的戴著頭盔的人穿梭而過。就像長安城的馬車和騎馬的人,只是這裡有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和噴出的白煙。它們像長了手腳,捂住了我的耳鼻。這可比噠噠的馬蹄聲難熬多了。

我想起第一次進城的時候,街道上琳琅滿目的商販都讓我目不轉睛。我駐足在街道的中央,絲毫沒有注意到前方洶湧的人潮已經自動自發地分成了兩半,像摩西劈開了紅海。直到我覺得輪軸轉動的吱呀聲越來越近,扭頭再看,便只有兩隻精瘦健壯的馬蹄往我的臉上撲來。我被巨大的衝擊力撞翻在地,車輪從我的身上輾過。沒有痛楚,只是為數不多的血量流了一半。

拍拍身上的泥再站起來的時候,我覺得身旁好像有誰推了我一下。我回頭,是一個和當時的我一樣穿著簡陋布衫的男子。他看起來也很狼狽,半邊衣服濕漉漉的,髮絲凌亂。我突然意識到,他也是被馬車撞倒輾過的一個。於是我情不自禁地對著他哈哈大笑起來,他抓抓頭髮,也笑了。

那是我和阿騰,我這輩子最好的哥們的初見。不過這都是後話了。

現在,我有點雀躍地想試試,被這個世界裡的車輛輾過是什麼樣的感覺?會痛嗎?還是會流多少血?如今的我應該已經足夠強大了,在被撞倒之後我一定能夠很快爬起來,我篤定。

幾乎沒有猶豫,我從騎樓下衝出來,推開熙熙攘攘的人群,跨過一個長髮女生的驚叫,闖進了綿延的車流之間。一台拉風的跑車閃著刺眼的遠光燈,將我的視線從灰朦染成白晝。捲起的狂風親吻我的耳垂,亦送來一陣凌亂嘈雜的喇叭聲。

沒有衝撞,沒有痛楚感,沒有流血,只有一攤水澆灌我的全身。腥臭,帶一點泥濘。

車緊急煞住了,離我十公分不到的距離。車門被粗魯地打開,一個嚼著檳榔的壯漢走出來,臉上一層層怒火燃燒的褶皺。他對著我破口大罵,口沫濺到我的臉上。我聽不太懂他說了些什麼,只覺得有點隱隱的沮喪,又有撿回了什麼的純粹快感。於是我對他笑了笑,從四分五裂的車流中間,在閃爍的燈光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中,拔腿開始第一場大竄逃。



在哪裡呢?我的最後一個任務。

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,卻又有冥冥中的某樣東西,在一步步指引著我往前走。遠遠的對街,一個泛著綠色螢光的小人在歡快地走動著,忽然猛地停住,換上了紅色的衣裳。

這個突來的變故似乎讓擁擠的人潮沸騰了。高跟鞋、帆布鞋、運動鞋、皮鞋,都在柏油路面上跳起舞來。他們霸占著整條街,又一台高速疾駛的車輛猛然煞住,濺起了坑窪裡的汙水,染濕了在街邊小憩的大黑狗。沒有人回頭看一眼。誰會在乎呢,那條狗?

我站在來不及過路的人流之中,跟著他們等待,而後繼續前行。拐進一條陰暗的小巷,走到頭,便看見一座富麗堂皇的大門沉默地與我對望,和想像中一樣。有幾個女孩結伴著走出來,她們的服裝是清一色的雪白,背著相同款式的書包。在陰暗的天空底下,她們馬尾辮的髮梢竟然還能夠閃著微弱的光芒。是因為臉上的笑容嗎?

她們看見了我,卻只有一秒鐘,便習以為常地扭開了。我低下頭,才發現我的短衣短褲,竟然和她們一模一樣。好像有某些東西,在腦海中一點點甦醒,而後炸裂開來。它們呼喚著我,我的記憶,和我對這個世界的厭惡。(上)


我厭惡這個新世界,或者是舊世界。

我曾經在這裡擁有的,吊車尾考上這所明星高中時的快感,和殺了全城第一隻馬賊一模一樣的快感,早已被消磨殆盡。我對這裡的一草一木,紅磚綠瓦,教室裡的讀書聲,課桌上的粉筆灰,擁有的滿腹憧憬,都不過是命運搧我一巴掌之前的玩笑。

我還能完全記起當時的畫面。兩個大男生粗壯的手臂勒著我的脖頸,將我拖到她們面前。她們眸光中的鄙棄,好像我是放在哪都骯髒的物件。一桶冰冷的水從我的頭頂猝不及防地澆灌,我來不及反應,便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。她們大笑著,數落我平凡無奇的長相,永遠洗不乾淨的校服,酗酒的爸爸,在全班倒數的成績。

水滴從我緊貼的額髮上滑落,順著臉的輪廓,碎裂在女廁潮濕的地板上。在那一刻,我突然想要變強,擁有男人般的力量,好讓她們一個個對著我下跪求饒。

我真的變強了,在我遇到了阿騰之後。我們在長安城裡一起打拚,從無名小卒成長成武林梟雄。我喜歡走在青石板街道上,擺出高傲的表情,享受那些嫉妒的豔羨的目光。我們共創的公會一點點成長,直到稱霸整座長安城。我們可以恣意地處罰任何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,每次手起劍落的時候,我都覺得浮現在我眼前的,是她們的臉。

可是我又寧可那是一句謝謝。比起將她們踐踏在腳下時的感覺,我更常幻想著她們用讚嘆的目光望著我,從我手中拿走些什麼,然後對著我道謝。這樣的場景讓我熱血沸騰。可是唯一真正發生過的,只是阿騰的謝謝。

「小霆,謝謝。」他這樣說,在每一次並肩戰鬥之後。

在那個時候,我才真正覺得,我被需要著,我無比強大,這個世界沒有我不行,一分一秒都不行。



而現在,我覺得這裡的磁場讓我頭暈目眩。最後一個任務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呢?說不定,發布任務的NPC已經靜悄悄地來到我身邊,偷偷觀望,看我什麼時候會發現他的異樣。可是我還渾然未覺。

從大門口右轉,街道的盡頭,一排朦朧的破舊的民房悶不吭聲地佇立著,也許正沉醉於只有他們才能懂的陳年談話中。雨滴從腐朽的屋簷上排著隊跳樓,像神祕的抹香鯨集體自殺。有人撐著雨傘從下面走過,有些雨滴來不及閃避,便跌落在薄薄的傘面上。我猜他們很驚慌,但無論如何,這一切讓我感到熟悉。

在這個世界裡,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步伐如此精準。我跨過菸蒂、檳榔汁和碎裂的酒瓶渣,再小心翼翼地從雨滴的隊伍旁繞過,站在一個狹窄的樓梯口前。光線很昏暗,只有一盞煤油燈在閃閃爍爍。我一步跳過兩層階梯,心臟也跟著重力的指引起起落落。

一樓,二樓,三樓。我停在一扇老舊的門前,上面還貼著不知幾年前的春聯。字跡已經接近剝落了,紅色的福字還是貼歪的。我摸摸右邊口袋,還是那幾枚銀兩變成的硬幣。左邊呢?我的手指突然闖入,碰到了一串冰涼的鑰匙。

哈,這一定是最後一個任務的觸發道具。

它的牙齒和門的鎖頭緊密貼合,左轉兩圈,便毫無抵抗地被推開了。

門的背面貼了一張紙,我還沒看到字,便已經抑制不住任務將近完成的興奮感。將臉湊近一些,墨水的紋路已經在毛糙的紙張上一圈圈散開,一個個方塊字被肢解,在我的腦海裡組裝成任務的形體。

任務NPC:爸爸
任務領取人:小婷
任務道具:賭博得來的錢
任務內容:買六瓶啤酒
任務獎勵:未知

好熟悉的任務。伴隨著這份熟悉感而來的,是光影聲色在整個意識世界裡的復甦。酒瓶以重力加速度與地面相撞,像久別重逢的戀人相擁。這場景一遍遍倒帶重播,直到從驚愕變為恐怖。畫面的背景,是爸爸已經失焦的血紅的雙眼,和我發誓要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那天,剪掉的長髮。

這一切交疊,再交疊。

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它,當我完成最後一個任務的那天,一切都將會完全不同。我將紙條撕下,走進裡間。地面上東倒西歪地扔滿了骯髒的衣物、坑坑洞洞的紙箱,幾隻蟑螂在東奔西竄地品嘗隔夜的酒漬。我拉開床頭櫃的第三層,摸索著抽出了兩張紅色的紙鈔。

走下樓梯的時候,夜已經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。街角的雜貨鋪還燈火通明,我小跑著奔過去。老闆娘,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太,躺在她隨時會解體的搖椅上,啞著嗓子問我要什麼。

六瓶啤酒,我說。

她突然低低地笑起來,聲音像一面已經裂開的鼓。小小的眼珠偷偷瞅著我,一副了然的表情,好像我們在密謀什麼不可告人的大事情。她從搖椅上站起來,絮絮叨叨地說著些小女孩少喝點酒,政府要抓的話,從架子上取酒的動作卻一點沒停頓。

180元,她說。我領回了兩枚硬幣,這是我重新回到長安城的道具。我在這個世界裡待得太久了,已經有些喘不過氣。

我幾乎迫不及待了。在飛奔回破舊民房交付任務的路上,我能感覺到全身的每一個關節都在奔跑,那些痛苦、不安、煩悶的記憶都像汗水一樣被風帶走。我幻想著這個連環任務史無前例的最終獎勵,我已經知道要如何和阿騰一起慶祝了。

重新站在那扇門前,俐落地推開,我仔細地檢查著獎品可能藏匿的地點。意料之中的,我在一切的崩壞與破亂之間,找尋到了唯一嶄新的事物,像夜幕中的一粒光點。

那是一封信,從門縫裡塞進來,在我買完酒的五分鐘之間。撕開它的時候,我的手指還在止不住地顫抖。

只有五個字,我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
那是一封──退學通知書。

新時代少年維特日記 林育德

2006第三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 優勝
新時代少年維特日記 / 林育德(國立花蓮高中三年級)


‧4月1日

有人問我關於嗑藥的問題
他是維特,我們的救世主

天使在口中跳舞
視線起霧,維特揉揉雙眼
吞嚥兩次,三次
直到忘記燈光或者裸體
四次,上帝說有光
就有了七彩霓虹燈
照射所有不安與腥臊
裝載瘋狂賀爾蒙的肉體

‧3月29日

有人問我關於援交的問題
他是維特,我們的新會員

如果條子來了……
這裡不叫雞或小姐
我們都是同學,維特
班級裡有好多同學
上著不同姿勢的課:
69函數(高等數學)、
老漢推車(傳統文化)、
火車便當(健康與衛生)……
邀條子伯伯一起來上吧!

‧8月8日

有人問我關於弒親的問題
他是維特,我們的目擊者

記得生存守則
先打昏再肢解會容易得多
酗酒的爸爸,從來
沒正眼看過媽媽的
同居人,惡毒又雞歪
偷偷摸你小弟弟的表哥
維特,你可愛的親人
不呼吸時更可愛

‧4月4日
有人問我關於悲傷的問題
他是維特,我們的當事人

你會悲傷嗎?也許不會
但也一定不會快樂
我們始終找不到自己,維特……

2015年5月4日 星期一

作詞人陳樂融老師,點評作品中分享寫詞技巧!

原文章頁面
引用自銀河愛音樂網站



由作詞人陳樂融老師主講的【作詞點評會】中,向大家講解如何寫詞之外,也從投稿的作詞作品進行點評,並提出創作人在創作時該注意的問題。樂融老師提到:創作人在進行累積經驗或實驗的過程中,更應具備(培養)欣賞的能力,而作詞人在看詞時,必須將它默唸出來,感受歌詞韻腳的流動。



●作詞基本觀念●

創作人「看」的功夫很重要,天才不是仿效的對象!

創作人在進行創作的累積或實驗的過程之中,看的功夫很重要!儘管很多人喜歡創作,但在樂融老師看來,欣賞的能力其實更優於創作的能力。雖然有些天才可以不需累積太多經驗、素材,但這樣的天才非常少。天才可以成為傳奇,但不會是你我學習的對象。


歌曲要有情緒讓歌手發揮,聽眾才會感同身受

唱片公司會希望歌詞中有感情、情緒與故事,而不是只有畫面與情境。唱片公司要的並非電影畫面,而是希望歌詞可以讓歌手感受到「情緒」。歌詞必須有情緒讓歌手訴說,歌手演唱時聽眾才能夠感同身受。

看詞要唸出來,才能感受到韻腳的流動

看詞時心中要默念出來。身為文字工作者,必須對於語言,語音有感覺。將歌詞唸出來,才能感受到韻味及韻腳的流動。

生活的題材永不退流行,但須注意詞的深度跟故事

生活的題材永遠不會退流行。這類題材沒有很複雜,但也不能忽略該注意的深度。譬如描述沒錢的狀況時,「下班了想喝啤酒,卻發現錢只夠明天用」,就會比一直重複「我沒錢」更有深度。如,張震嶽的歌「我要錢」雖然一直重複「我要錢」,但歌詞位置在副歌正好可以突顯出力量,在副歌之外仍有故事。



●作詞建議●

歌詞要有段落,讓作曲者感受到音樂性

如果是先創作歌詞,必須注意歌詞的段落,「讓它看起來像歌詞」。歌詞的段落要能讓作曲人或製作人感受到潛藏的音樂性。歌詞對於格律和段落的要求遠比現代詩要高。

押韻不要太刻意,有的創作會太想要押韻,以至於歌詞太過生硬。目前已經不流行整首歌從頭到尾押一樣的韻腳,可選用發音、口型相似的韻腳替代,如「ㄟ」和「ㄝ」,雖然韻腳不同,但唱法發音相似。

一首歌中有太多人稱是寫詞大忌

歌詞長度很短,無法用太多的篇幅說明人物關係。在一段歌詞中出現太多人稱,會造成聽眾很大的困擾。「你」「我」「他」在同一首歌中的不同位置出現太多次,會將整個故事的劇情打亂,使聽眾分不清到底人物角色的關係為何。

同音字在歌曲中須注意辨識問題

同音字在文章中很容易辨認,讀者可以輕易的明白作者的意圖,也可以了解同音字的用途。但在歌曲中,只用耳朵聽並無法辨認出同音字之間的不同,聽眾也不會隨時拿著歌詞本聽歌。因此,雖然同音字有其樂趣,但效果可能會不如作者預期。

冰箱 柯裕棻

原載於中國時報副刊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 ⊙柯裕棻
  
橘子很喜歡冰箱。這麼說有點怪,冰箱是個日常電氣用品,和好惡有什麼關係呢?她喜歡冰箱,就像有 人喜歡音
響,有人喜歡電腦或釣魚一樣。涼涼的,在裡頭睡覺多好。她常說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的冰箱非常大,比人還高,很像餐廳廚房用的那種,也有點像統一超商的大冰櫃。兩扇透明的玻璃門,外加一扇白鋼的門,拉開才知道是一格一格的儲 物架。她的冰箱非常整齊,可以拍成照片,裝滿幸福的家電廣告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是個很務實的女人。經常買許多蔬菜水果,定時吃維他命。喜歡冰箱的人一定都很健康,她說,什麼食物都有,整整齊齊在冰箱裡,世界末日也不怕 。我想如果真有世界末日,她大概會說:哦,世界末日了,我看看冰箱還有什 麼。然後就弄個末日晚餐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是那種自己過日子,自己高興就好的人,非常腳踏實地,完全不追求浮盪的東西。世界末日對她而言,恐怕也只是漫漫人生中的一天吧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反而是如此,她讓我常常無緣由地想到世界末日的問題。太平盛世讓人害怕荒年。我們很慣性地屯積食物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在一起的時候,我們最常做的事就是逛超級市場。各種食物,調味料與罐頭 ,仔細研究營養成份,製造日期。一一買回家,一一放進冰箱。她會依照所屬的類別,調整每一個物品的位置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蔬果在底層透明抽屜,中間是各種尺寸和顏色的保鮮盒,最上層是甜品。魚肉放另外一扇門裡。調味料依瓶罐的大小和使用頻率,玩具似的排列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喔,酒開了就不能放太久。一九九四,那帕山谷的蘇唯釀。喝掉吧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做菜的時候喜歡聽超脫的歌,偶爾也會放綠洲或數烏鴉,或是無線電頭和波提斯黑。其實這些Band說起來並不開朗,可是在他們陰鬱的音樂裡,橘子彷彿很幸福似的。她最喜歡的是垃圾,可是不常聽,只有在下大雨的夜裡,把燈關掉,在黯薄的光中,一邊喝酒,一邊重複聽垃圾的第二張CD,開得很大聲, 在客廳裡跳舞,流淚。那種時候我們的心情都好極了,嗨得不得了。最後我們會醉在地板上,在眼淚口水和汗水中抱在一起,滾來滾去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心情不好的時候,比較麻煩。我要是看到她拿出拉赫曼尼諾夫,就只好乖乖到陽台上去抽煙。如果是霍洛維茨彈的版本,我索性就到附近的公園去走走。 聽說連拉赫曼尼諾夫本人聽過霍洛維茨彈三號鋼琴協奏曲之後,他自己就不再彈三號了。作曲家本人尚且如此,我這種升斗小民更別提了,橘子在這種音樂 下做的菜自然非常憂鬱,有一種沈默的味道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知道她心情常常不好。不過女孩子都難免如此,我只要識相點,就不會有麻煩。我當然知道她為什麼心情不好,因為我是個聰明的混蛋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和蘋果的事,沒有瞞得過橘子。有一次我和蘋果手牽手散步,被橘子看到了。我萬萬沒想到會這樣,誰知道橘子會在半夜兩點到巷子口的超商看雜誌。 我也不是故意要經過她住的巷子,只是因為蘋果就住在橘子家樓下。我也是那天才知道蘋果住那裡的。真是天譴。我和蘋果經過時,橘子從超商裡敲敲玻璃 ,我們三人六目相對,完全惡夢一場。橘子看看我,看看蘋果,又低頭看雜誌 。橘子說:冰箱發出很大的嗡嗡聲,睡不著,所以跑出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沒有吵鬧,她不是那種人。可是那也有點怪,因為她還是一樣過日子, 好像沒發生什麼事。她看起來不太在乎,我反而有點受傷,我真是犯賤,偷吃怕被抓,被抓後不挨罵又全身不舒服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說她不想知道我和別人的事,我在的時候心也要在,我不在的時候不干 她的事。她只是會抱怨冰箱的嗡嗡聲,常常失眠。一失眠就出去亂走,騎車在空的夜街上遊盪,彷彿那就是她的夢境。我知道她很煩,不知道究竟是煩冰箱還是我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半夜裡嗡嗡的冰箱,惱人的現代文明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們的感情是冰箱,打開來看,明亮可喜,關起門後是嗡嗡的黑暗。什麼都不會壞掉,埋在霜雪的角落。我們的感情是冰箱,有時很滿有時很空,一切都 可以保存很久,冷冷的,可是很新鮮,看起來都像昨天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後來我和番茄的秘密約會,是在很類似的狀況下被發現的,我們在二十四小 時的誠品書店坐到清晨四點,結帳後在門口迎面進來的,就是橘子。有一次和阿蕉到華納威秀看午夜二場電影,整個戲院只有三個人,看完片子燈光一亮,那第三個人轉身,竟然是橘子。我們大家都覺得很宿命。更別提和蓮霧上賓館的事了,剛好遇到橘子在騎樓下停機車。還有一次,我和荔枝在計程車後座親熱,沒想到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時,突然有人敲車窗玻璃。一看,橘子向我揮揮手,就紅燈右轉走了。每次都人贓俱獲,罪證確鑿,台北真是太小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安排。夜路走多了不一定遇見鬼,遇到自己人才真的麻煩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很愛橘子,真心希望她的失眠症快好起來,不要在清晨四處遊蕩。我開始想辦法修理她的冰箱,不讓它嗡嗡叫。冰箱的聲音似乎不是馬達發出來的,而是從不知名的某個角落,喃喃自語似的不斷作響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所以橘子才會說,如果能在冰箱裡睡覺就好了,涼涼的,而且不會聽到嗡嗡聲。可能會像山難的人那樣,睡著睡著就走了。說不定像科幻片,暫時冷凍, 一口氣睡很久,一百年後又醒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那時候妳要作菜給誰吃?我笑問她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想一想,說,如果能把現在的幸福,像蔬菜的新鮮一樣,冰封保存起來就好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想睡卻睡不著的橘子,整天被她心愛的大冰箱牽絆,在凌亂無夢的現實裡, 幻想寧靜的長久睡眠。我想她遲早要生病的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們約好星期日下午一起修冰箱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提早一個小時到她那裡,我走進去,沒有人,陽光明亮。整個屋子都是食物的香味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餐桌上滿滿的各種菜,大概可以吃好幾天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坐下來,吃了一塊燒鴨,喝皮蛋瘦肉粥,夾幾口芥藍。廚房裡放著巴布狄倫的歌,很大聲。橘子似乎在廚房,可是叫也不應。我走進廚房,卻猛地倒吸 一口氣,被眼見的景象嚇呆,背脊的寒意唰地向四肢擴散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冰箱都空了,連架子都拆下了。冷冷的空氣充滿廚房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把自己關在冰箱裡,雙手環抱,隔著玻璃對我笑。長髮直直披下來,簡 直像白雪公主在玻璃棺材裡。我著魔似的走過去,頭昏腦脹,一點也沒有王子該有的英姿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啊啊,這不正是她夢寐以求的結果嗎?為什麼會這樣?我敲敲那扇玻璃門,覺得自己癱軟像七個神經兮兮的有戀屍癖的小矮人。她開玩笑一般,瞇眼笑了 ,她開口說了什麼,可是我隔著玻璃什麼也聽不見。然後她就把眼睛閉起來。 我再敲,她還在笑,可是沒有睜眼。我又敲。她還是笑。卻有點恍惚,好像快睡著了。我繼續敲,她彷彿沒聽見。我想起以前橘子也曾經好幾次對我敲過玻璃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打不開玻璃門。不知道什麼時候,她在裡面弄了一個栓子。她竟想把自己冰起來,在裡面睡覺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敲,急急地敲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敲呀敲呀,敲天堂的門。巴布狄倫唱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開門開門。不管是天堂或地獄,快快開門。芝麻開門,橘子開門。我敲呀敲呀,冷汗滴滴答答流遍全身。我完全成為小矮人,束手無策圍觀公主的死亡。世界末日的時候,除了躲起來睡覺,就只能大喊大叫,希望天堂開門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只是在裡面,一副很安詳的樣子。白色的冷空氣漸漸充滿冰箱,模糊橘子的臉。她好像真的睡著了,完全不理會我的大喊大叫,霜氣逐漸凝上她的臉,她的髮,眉,睫,全結了霧狀的霜,手指發青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冰箱仍然大聲嗡嗡叫,冷氣呼呼呼從看不到的地方湧出來,吞沒橘子。我好像在和北極大冰怪對抗,只有老爺爺巴布狄倫有氣無力幫我助陣。

敲呀敲呀,敲天堂的門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突然我醒悟過來,我應該立刻把插頭拔掉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那不是容易的事,因為插座在冰箱的正後面。那冰箱全是白鋼與厚玻璃,我平常根本搬不動。這種時候我不知哪來的力氣,一口氣把冰箱抬開,拔掉插頭 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仍然站在冰箱裡,一絲不動,還是閉著眼。我不知道她是睡著了還是凍昏了。真詭異,她美得不像話。臉色慘白,雙唇發紫,神智不清的女人竟然如此妖魅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狠狠地,狠狠地敲。敲,敲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開門!妳給我開門!妳出來出來出來!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敲呀敲呀,敲天堂的門。巴布狄倫唱著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橘子忽然動了動,打一個噴嚏,驚醒了。她看到玻璃之外全身是汗,咬牙切齒敲門的我,露出一種恍若隔世的詫笑,她把栓子打開,走出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氣急敗壞,伸手打她一巴掌。然後抱著她莫名其妙大哭了起來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把手放在心口,說,這裡好痛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說,我知道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她說,你怎麼知道?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因為我在那裡面。我說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眼淚沿著她的臉,向心口落去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我們的感情像冰箱。